A New Hope.

把生活的重量支撑在一个字上, 是非常危险的. 这我早就知道.

又是一个不想起床的周六, 母上大人打电话把我吵醒, 叫我陪她出门去晒太阳. 她总是喜欢在春光烂漫的早上, 躺在海边的大草地上, 支起一把阳伞, 看书喝茶. 我并没有什么兴致, 叫我九点出门不如杀了我吧. 我蓬头垢面, 在枕头和被子间挤出一句话「算了, 你好好玩吧. 」并在床上翻了个身, 然后听到手机里传来了新的邮件的通知声.

挂断电话, 点开, 发现是 uOttawa 告诉我, 我的申请有了新的变化.

「Ugh」我很不情愿点开它. 我昨天已经取消关注了他们的公众号, 取消关注了他们的 Youtube channel, 关掉了那些手机上的、iPad 和电脑上的在后台默默开了数个月的标签页, 「反正再也也用不上了」. 我花了很久去调整好了心态, 试图迎接不可避免的澳大利亚的生活. 现在, 我看着这封邮件, 心里十分抵触, 因为我知道一旦点开, 又会是一封拒信, 接下来又是无数个小时的失望和调整.

我很想顺手删了它, 眼不见为净, 但我还是点开了, 我告诉自己, 花十秒钟读读这封拒信, just to be sure, 然后我就可以跟坚定地整理好自己, 然后专注于生活里那些确定的事情上. 我对自己说, 我们给自己十秒钟感到遗憾, 然后我们就 move on, 好吗?

翻了个身, 从 Safari 中打开了链接.

「Admitted」

「Wait what?」我从床上支棱了起来. 在 Application 下面, 三个项目里, 在两个 Refused 中间, 写着一个「Admitted」. 我非常不理解, 一瞬间不认识这个词了, 我十分困惑地点进去, 又看到了——

「Congratulations!…」

「可是, 可是…」我点开下面的附件, 读了三遍, 确实是我的名字, 确实是我的 ID, 也确实是我申请的项目. 「难道没有被拒吗?」好像真的没有被拒, 而确实是一个 Offer.

我立刻给老王发了消息:

然后打了她的 FaceTime, 但没有接通, 于是我接着写道:

立刻点了 accept —— 这是我的救命稻草了.

起床, 洗脸. 我尝试着对着空房间大叫了一声, 但感觉不太对劲 —— 我似乎也没有很激动, 也许是有什么不真实的地方, 我下意识想, 也许还有一个陷阱隐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等待着绊我一脚. 我冲下床, 四周看了看,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我走到厨房里打开音乐, 倒是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情不自禁地蹦跳了, 这有点奇怪, 因为音乐是 Apple Music 随机推荐的, 可是我从来不喜欢随机推荐, 这次却分外悦耳. 我听着音乐, 准备烧水冲咖啡. 旋律似乎越来越快, 我无从分辨哪个词是哪个词, 玻璃水壶里的咕嘟咕嘟混在音乐里, 水蒸气和咖啡的味道充溢了整个房间.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

长久以来, 那些小心谨慎收纳起来的失望情绪, 还有那些无处安放、只能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失望下的一点点希望和憧憬, 终于在一个平常的周六上午, 喷薄而出. 我扶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 浑身颤抖, 脸颊滚烫, 面前朦胧一片, 连耳边的音乐都模糊成心跳的节奏. 不知道多少首歌之后, 我平复下来, 走进卫生间, 把脸埋进冷水里, 告诉自己镜子里的自己「I did it. I finally did it. 」

Maybe I am good enough. Maybe I am worthy of my hopes and dreams.

于是, 我的申请季终于结束了, 一同告别的, 还有那些多梦的夜晚, 那些三倍褪黑素勉强维持的辗转反侧. 无数年, 无数个日夜, 我看到了无数人的喜悦和希望, 和大洋彼岸的世界; 而我当了这么久的旁观者, 终于也有了属于我的一刻, 窗外那些忙碌和奔波, 他们的充满「意义」和「归宿」的生活, 竟也有我的一份. 那些大草原上的、雪山脚下的不确定性, 终于多了一分的真实.

而那是两个周以前了.

今天立夏了, 我走下楼, 看着楼下肆意生长的叶片和花, 看着来往的行人, 依旧感到不真实. 我眼前的每一片叶子, 每一枝花, 每一缕飘过的杨絮, 这可能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它们. 我要告别它们了, 新的一章就要开始了。

生活是多么的微妙, 区区一个字, 就可以把我甩向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那个周六上午, 点开邮件两个小时后, 我整理好自己, 坐上公交车, 踏着春光去海边找到了母上大人. 她正在草地上休息, 躺在野餐垫上, 脸消失在阳伞下的阴影里. 树冠叶子还没长齐, 阳光透过稀疏的绿叶和嫩芽, 照在地上. 春天的海风吹散了隐藏的一丝夏天的味道, 我穿过木栈道, 向她走去.

她听到脚步声, 回过头来, 我坐到她身边的闪烁着金色阳光的草地上, 拉着她的手说, 「渥太华大学录取了. 」

我知道多年以后, 不管我在哪里, 在做什么, 我都会回忆起这个春天, 在流转的光影和树叶间, 在盛开着樱花的四月, 那改变一切的瞬间和那绽放的希望.